40.第40章 晚宴(下)

腊月初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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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满长弓的手看似随意的一松,闪着寒光的锋利羽箭便顷刻间没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那划破空气的锐鸣声带着遒劲的力量,穿过片片柳叶,擦着树干呼啸而过。

    正当众人为羽箭的偏离而心中惋惜时,只听“铮”地一声,那羽箭狠狠地射入远处的假山石中。箭羽震动不已,嗡鸣声阵阵传来,令众人在惊叹之中半晌回不过神儿来。

    抬眸瞧着那没入假山石中的长箭,顾白羽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前世自己学会的第一首唐诗。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声音幽冷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不过是短短的几句话,却带着锐不可当的凌厉,刺穿众人的内心。

    神色淡漠而刚毅,顾白羽看着众人依旧处在怔愣中的表情,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落寞哀伤。卢纶的《塞下曲》,她学会吟诵的第一首唐诗,她名字“顾白羽”的来历,她家人对她人生的殷切希望,她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

    恍惚之中,顾白羽瞧见了程安国那激赏的目光,瞧见了高随远那惊赞的眼神,也瞧见了顾白婉那嫉妒愤恨的眸色,然而却不想再应对。

    忽如其来的疲惫之感将她紧紧包裹其中,目光迷蒙中环顾着周遭众人神色不一的面孔,顾白羽忽然便想起前世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人生在世永远是孤独的,孤独的来,孤独的去,孤独的行走一世。

    正如她自己,只有一缕孤魂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之中,没人知道此刻的顾白羽早已不是原先的顾白羽,也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惶惑与不安,她孤独的行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孤独的抗争,孤独的奋斗,然后不知何年何月再孤独的离去。

    这个陌生的世界中,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来过。

    “顾姊姊的诗真好,能不能教给云依啊顾姊姊?”

    神思恍惚之中,一个温暖柔软的小手攀上了她的手掌,奶声奶气的嗓音在身边响起,将顾白羽从怅惘的迷雾中带回灯火璀璨的现实。

    低头揉揉贾云依扎在头顶的两个可爱的团髻,顾白羽笑着应声,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向人群中看去,直到瞧见贾云清那一本正经冲自己点头的模样,心中才多少松了口气。自打凉亭处分开之后她便一直没有见到前去探听消息的贾云清,此时见他安好,顾白羽那颗始终悬着的心才安稳的放下来。

    弥散的目光再度锐利起来,顾白羽遥遥的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顾白婉,脸上的笑容渗了些冷意,今晚能否相安无事,就要看你是不是安分守己了。

    程安国没羽入石的箭法一出,在场公子跃跃欲试的热情便都减了不少,饶是又有几人拉弓射箭,虽然技术水平仍旧不错,然而落在尚未从程安国那一箭中回味过来的众人眼中,却是一副羸弱而难以为继之态。

    少年公子行酒拉弓结束,自然便又轮到贵女小姐们的花签转圜,于是稀稀落落的重回宴聚大厅,众人的目光便又聚集在顾白羽的身上。

    “顾大小姐,该您行花签了。”男宾席上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仪容风流倜傥,开口的人正是傍晚凉亭中与顾白婉争执不休的冯铭俊。

    “冯公子,我家小姐只得着一支花签,又何来行两次之理?”微笑着向前一步,茶心彬彬有礼的说道。

    “这行花签之令,无非就是琴棋书画、舞曲诗词,顾妹妹方才已经赋诗一首,震惊全场,可不就是行过花签之令了?”温柔的声音缓缓响起,眼看着众人目带错愕地准备向茶心出声询问,带着贾云依坐在一旁的贾云裳开口说道。

    将冯铭俊面上闪过的一丝急躁收在眼中,顾白羽及时地出声打断了他尚未来得及张口而出的话,“云裳姊姊谬赞,白羽不过是瞧着程将军的英武之姿心中有所感慨,若是再令白羽歌舞一曲,却是不能了,幸好花签只有一支,白羽也算蒙混过关了。”

    说罢,顾白羽便提着裙摆款款落座,眉宇之间做出的那一副尘埃落定的侥幸模样,令冯铭俊再是心中不愿,却也无法再开口要求。

    这顾家嫡长女从小被弃养在田庄之上清州城中人尽皆知,今日能赋诗一首震惊全场,已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若是此时他仍旧咄咄相逼,落在众人眼中的,却是他冯家成心与顾家过不去,非要让这没受过太多教养的顾家嫡长女当众出丑不可。

    更何况那贾家同程家也明明白白地站在顾白羽身后,仅仅是为了顾白婉而得罪三大家族,冯铭俊觉得,这桩买卖实在是划不来。

    花签之令继续进行,张家贵女一曲清越的笛音之后,花签终是落在了今日一直努力地不引人注目的顾白汐手中。

    眼看着清州第一美女顾白汐手持着花签微微蹙眉,宴聚厅中便不受控制的低声躁动起来,尤其是平日里被顾白汐压过风头的清州城的贵女,神色之间的幸灾乐祸清晰可见。

    “白汐你抽到的是什么?怎的一直不作声?”娇滴滴的女声自女宾席上响起,看似关切的话语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一向以美貌自恃的她几次三番的在清州城的宴聚上被顾白汐压倒风头,此刻能遇到一个令顾白汐出丑的机会,她心中的快意自是难以掩饰。

    “花签上的内容确实令我有些犯难呢,”笑意盈盈,顾白汐的声音温柔如春水,低头再瞧了一眼花签上的内容,顾白汐方才开口说道:“这花签上写着要群舞,眼下这场合……许是哪个侍婢放错了吧,汐儿另外换一支签行吗?”

    “既然抽着群舞,那便群舞就是了。”吴氏的声音难得的响了起来,“正好此番花签各家小姐也已经抽过,那不如老身出个主意,凡是抽到‘舞’令的各家小姐,便一起下场群舞一曲如何?”

    东道主发话,众人自是敬谢听从,眼瞧着抽到“舞”令的几位贵女随着顾白汐一同离席更衣,仍然坐在女宾席上的众位姑娘小姐的眼眸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庆幸欢愉和幸灾乐祸。

    与顾白汐一起群舞,不是给她白白的当作陪衬又是什么?

    待到丝竹之声响起而少女翩翩起舞时,顾白羽才彻底明白了顾白婉同冯铭俊的阴谋究竟为何,只不过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顾白羽轻轻瞟了一眼那坐在高座之上面带得意的罗氏,安静的等待着她脸色突变的那一瞬间。

    厅堂中翩翩起舞的顾白汐一身鹅黄色半臂襦裙,软罗烟的衣料轻薄飘渺,随着那轻移的莲步绽出如烟似雾的花朵,如初春新蕊吐纳般芬芳怡人,而手中不断拨弄着的琵琶清音和着舞步曲调清脆悦耳,边弹边舞,更是令众人耳目一新。

    而那一起舞动着的少女,虽然同是仪态万方,然而却也真真是做了顾白汐的陪衬。

    安静的坐在如痴如醉的人群中,顾白羽同贾云清均是冷眼而观。

    顾白汐这一身翩然起舞的衣裙与顾白羽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她素来光彩照人又随身饰品繁多,与顾白羽那清冷出尘的气质模样相去甚远,所以明艳璀璨的光辉之下,才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衣着的相似。

    清雅悠扬的琴音忽然激昂起来,手抱琵琶的顾白汐旋身转入众少女之间,面纱似遮未遮之间尽显诱人之惑,那如水如媚的眼光却总是有意无意的望向男宾席那白衣飘飘的一处,眼波流转,光影变幻,顾白羽忽然便懂了顾白汐今日从始至终的低调究竟是为那般。

    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日顾白汐的目的全在高随远身上,自然是不会在他尚未出现之时将光彩流露,而此番在众人之中惊艳出场,含情的眼眸遥遥看向笑得温暖的高随远,顾白汐觉得,今日的自己定能获得他的青睐。

    指尖变换,弦音紧骤,被众少女包裹在中间的顾白汐忽然便显出身来,一个舞步回旋,姿态流转万千,接着便是最后的一跃,她便能跃入那从小便渴望的长安大门。

    “撕拉——”

    清脆刺耳的布料撕裂声划破和谐的音律,刺入每个人的耳膜,令每个人都心中一惊,紧接着,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与纷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冷眼看着厅堂内乱作一团的混乱场面与顾白婉那骤然铁青的脸色,顾白羽低头抿了一口茶,在半空中与贾云清互换了一个诸事皆定的眼色。

    顾白汐那最后一跃,是她心中跨入长安之门的完美一跃,却是她现在伤心欲绝的一跃,那一跃,撕裂了那鹅黄色襦裙上被人刻意挑松的衣料接合处,也撕裂了顾白汐那一直高高在上以己为尊的心。

    “你……是你!”惨白了脸色,顾白婉看着厅堂中狼狈哭泣的顾白汐与神色铁青的顾延庚,想要跑过去忙帮,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却不再是恶毒与愤恨。